當初五四運動時,引進的是兩位一體湊一塊兒:德先生與賽先生。在美國讀書的朋友評論說,二十世紀中到現在,政治科學中的民主研究在某個意義上只是熊彼得(Joseph Schumpeter)的註腳,我能想像卻不以為然,因為同在美國裡,現在也有越來越多民主論述根本揚棄科學了。
偏離實證的民主亦能獨立(嗎),政治或法律本就不只是科學,更多面向上是一種哲學、一種美學,集暴力、混亂、自溺、高尚、粗鄙於一身,越來越不可一世,越來越像浮木般的信仰,卻也越來越不如柏拉圖所想像、批判的,雅典時代的面貌早已不復在,是好、是壞?
今天是中秋節,也是鮮有人提及的【國際民主日】(International Day of Democracy)。這幾年「民主」這件事,不斷被挑戰、置疑,甚至否定,那是因為人們對民主的想像力降低了,只記得「多數裁決」的手段,而忘了「展現意志」的目的,抑或是因為民主與善治(good governance)終究只是悖論?
我其實不確定。
這陣子有本枕邊讀物,Richard Wolin的《非理性的魅惑》(The Seduction of Unreason: The Intellectual Romance with Fascism from Nietzsche to Postmodernism)讓人侷促不安,不是因為作者盡力挖掘的名家軼事,而是理性與「任何其他非理性」再度被對立起來,並進而推論成民主與其他(所有法西斯與quasi-法西斯)之間的對比。
朋友昨天也和我聊到Dani Rodrik在《全球化的悖論》(The Globalisation Paradox)裡提到的世界體系眼下的政治三難課題(trilemma),也再度一如往常地將經濟(全球化)、民族國家主權、民主治理並置,而結論也可想而知。讓我想起碩論口試時,某口委直截了當地對我說:「回到現實吧!human rights等於economic wrongs。」
然後我在另一個朋友版面上看到Kevin Olson的新書《想像中的主權(們)》(Imagined Sovereignties: The Power of the People and Other Myths of the Modern Age),有點欣喜(甚至下訂了 XD),卻也有些惶恐,因為戳破泡沫總要付出代價的,尤其在這個「見獵心喜」的年代。人人惴惴不安於是失序,而越是一片混亂,在生、心理上則更深感匱乏,具名或難以名狀的。
或許這個時代,是人們驗證「民主脆弱性」的關卡,將這項形而上的價值轉化成具體的「投票制度」、想像的「共同體」、屬人的「主權」、情感的「自主(民粹乎?)」,甚至另一個空泛的「人性尊嚴」。相互疊加的隱喻,使得民主越來越複雜,也越來越難檢視其真實性、最高性、權威性、規範性、有效性。
最後,它彷彿淪為另一個亮麗的口號,沉浸在每個人不同的幻覺中,高度政治正確,卻沒有人知道它是什麼?我其實從未反對過民主,只是這天的【國際民主日】,我看到聯合國的主題是扣連民主與《永續發展目標》(2030 Agenda for Sustainable Development),又不禁打了個寒顫,這不是徒然加深其幻覺嗎?
在高舉「以人(群)為中心」(people-centered)的大旗下,缺乏「人群」的定義,或膠著於聯合國大會自1970年以降所揮之不去的2625號決議「幽靈」(流行語),其中《關於各國依聯合國憲章建立友好關係及合作之國際法原則之宣言》對和平、自決、發展的期許都僅是附加於「國(族)之獨立且中立」的基礎之上。
那麼今日的「一個都不能少」(no one will be left behind,見發展議程前言)究竟多大程度能在當今主流的民主「制度」內被實現,當一個人與一群人(或兩群人,或多個人、多群人)的聲音、生命、意識,甚而利益相悖時,所謂民主,該當如何抉擇?又或者留給眾人「依理性」(狂喔!)做出最適宜「全人類」的診斷與判斷?
我真的不確定。
- Sep 15 Thu 2016 19:45
【國際德先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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