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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有三篇文章(彷彿)圍繞在哈佛、牛津校園內的「打倒羅亞爾」(Royall Must Fall)行動,類似去年南非開普敦大學撤除英裔南非礦業大亨Cecil Rhodes雕像的抗議,相參照的其實是國內政大的蔣介石銅像事件,與前陣子主任教官撕毀學生社團張貼二二八事件受難者資料的新聞。這三篇文章分別是:

.葉浩,《凝視歷史的深淵─哈佛法學院院徽事件的轉型正義啟示 》,【報導者】,2016/03/09
.洪淳琦,《未見歷史深淵時》,【倫敦講臺】,2016/03/14
.康庭瑜,《校園的銅像政治:牛津大學的轉型正義爭論》,【轉角國際】, 2016/03/15

這其中一個很有趣的勾串,並引發我的興致的不是事件本身,而是葉文中引用的尼采這段話:「與怪物戰鬥的人應當小心自己不要成為怪物。當你凝視深淵,深淵也凝視著你。」(He who fights with monsters should look to it that he himself does not become a monster. And if you gaze long into an abyss, the abyss also gazes into you.)(Beyond Good and Evil, 1886)在我讀來,這句話其實是兩段相互關聯的警語(話說,尼采非常愛警世)。

我理解的「怪物」指的是內心的恐懼,而「深淵」指的是一種飄渺、虛無。當我們與恐懼對抗時,是因為我們心中有恐懼,因此在我們眼裡有怪物,才有應該與之戰鬥的必要;也就是說,面對內心深處恐懼的對象,其實源自於自己不受控制的心靈狀態。

至於後段,則可能需要回溯到尼采認為「人」的存在是一個過程(becoming),而不僅僅是存在(being),是為從野蠻人向追求「超人」(Übermensch)境界而努力著,反過來說,現代語境中的人在他眼裡是一種「末人」(letzte Mensch,生活於安逸與自滿中,無法從痛苦和孤獨中解脫者)。後者,是一種虛無、混沌、消極的生活方式,經常「回首深淵」,忽略頭上的井口。雖然前者,也是一種虛妄,畢竟是理想型,但至少是積極的、解放的。

需要再多說明的是,「回首」不是指「看向過去、歷史」,而是凝視「現狀」(一種類似呆滯、無神、順從的狀態),甚至迷惘,擁抱沉淪;反之,尼采是鼓勵眾人勇於與現實「對峙」,縱然己身無法成為超人,也能成就未來的超人之現身,這個想法為所謂「後」現代主義立下了許多想像空間。

假如我們無法超越「天命」,即其「本質就是占有,傷害,壓倒陌生人和弱者,壓迫,嚴懲,強迫他人接受己見,兼併,以及最溫和的、至少也要攫取」(life itself is essentially appropriation, injury, conquest of the strange and weak, suppression, severity, obtrusion of peculiar forms, incorporation, and at the least, putting it mildest, exploitation)(Beyond Good and Evil, 1886)那麼我們終將不斷征戰、對抗,為了求生。

如果放在「轉型正義」的脈絡來看,既然談到「與怪物戰鬥」,那要先指認「怪物為何?」奴役還是反奴役的批判?殖民還是去殖民的想望?歧視還是反歧視的行動?有論者認為,當然都可能是,因為反奴役、去殖民、反歧視也都來自於所謂的恐懼之內化(internalisation)並鏡射(mirroring)。

不過,批判者、想望者、行動者,面對的是連保守主義者都無法否認的歷史,又怎麼可能是出於「純粹的恐懼」;相反地,更突顯了對「現狀尚未實現正義」的憂慮、困頓(當然,也能全然放下、循入空門,那又另當別論了)。說穿了,沒有人是超人,也沒有人能跳脫出追求原力的渴望。

反觀反反奴役、去去殖民、反反歧視者的怪物又是什麼?他們的恐懼是什麼?無法談論歷史?無法保留「證據」?言論自由箝制?這點絕對也不只是出於善意的勸說-對過去放下、「諒解」。因為若真的放下了,怪物也不在了,針對任何批判、想望、行動應該也都無感了才對,又怎麼會譐譐教誨、孜孜不倦呢?

延續這個討論,「怪物」是個人的,每個人都有不同的命題和關卡,但「深淵」是時代的、脈絡的,所有身處於同一語境中的所有人得共同面對的,我們能任自己與他人安於現狀,受既定(given)道德、規範宰制,也能嘗試顛覆、突破。

最後,我覺得也能夠放在同一個脈絡來反思的是:未曾遭受壓迫之人,無法體會自由之境,畢竟「只有經歷過地獄磨難的人,才有建造天堂的力量。」(Whoever, at any time, has undertaken to build a new heaven has found the strength for it in his own hell.)(The Genealogy of Morals, 1887)這裡並非指親身經歷,當然也包括聽聞與感受。

不過,我自己總是惟恐觸及轉型正義的論爭,因為「正義」總是多樣而複雜的(multiplicity of justice),受難方的「代言者」必然需要更忠實且謹慎,尤其避免當我們依循追求原力的意志(will to power)時,造成對「任一他者」另一層次的暴力。至於壓迫方的代言者(或持「反受難代言」立場的人),我就不多加置喙了(別去打擾他的心?!),因為他正在以「凝視深淵」之姿,阻止他人打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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