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前一天一起床,看到臉書上滿滿的「最後打氣文」、「鼓勵投票文」、「選前喊話文」,我當時也忍不住寫了一篇「催票文」。計算一下當下大概是台灣時間的傍晚七點,心裡也開始緊張了起來,真的要倒數了,對於半未知的結果既緊張又期待,對台灣人充滿信心又怕信心太滿。

鬼島[英國]子夜過後,寶島[台灣]正再度迎接德先生、賽先生的到來(我想說的是sensation和diversity,為何不是科學跟民主,見我前一篇《The Revenants Of 德先生 & 賽先生》),想東想西的,就是擔心臉書上多半是同溫層的聲音、太過理性的呼籲或分析,怕自己忽略掉的、不認識的其他大眾和自己人想的、猜的、要的不一樣。

勢必變天之餘,更希望活力十足、動能無限的台灣,真能從此擺脫一灘死水、一場僵局的現狀。出國前,得知身邊還是很多漠不關心、默不吭聲的朋友(忍住不標記),如果你真心埋怨時局而企圖扭轉的話,明天還是出門一趟吧~就差你一票了。

朋友問我:「話說主張國家應該解體的你,怎麼會這麼看重投票呢?」我當時只淡淡地回應了「所以我關注的是立委」,並不代表我不在乎總統選舉,但「激發」我的卻不是周子瑜徵象的「想像的共同體」,而是對這共同體如何「自決」的過程感到興奮。

有如Yen-Tung Lin的《又是夜深廢話時間》(16 Jan @ 17:16)特別提到Foucault對權力的定義之一:「行動的導引」(conducts of conducts)。選前那一夜,特地上了倫敦,以把握選舉當時能有人作伴,一塊兒看開票。

那天出發前,藉著WP的契機跟幾個同事碰了面,竟然都在談little Yin(據說,這是他們在英國廣播跟節目上聽到的蔡英文的nickname),除了談到性別與未婚狀態,也聊了聊她的背景(國際貿易法)、跟中國之間的關係、台灣現狀與知識份子的社會責任等等。

不過我們談到最多的還是「女性」從政並且成功這件事,亞洲普遍存在的家務分工、養育照護上的性別不平等仍十分顯著外(當然同學來自的歐洲、非洲國家也沒好到哪裡去),使得政治仍然是高度「屬於男人」的場域,至少遊戲規則、權力分佈的情況仍是。

後來跟其他朋友又再調侃到「為什麼世界上那麼多first lady,卻沒有first gentleman」,從此再多看看little Yin,甚至寶島上其他女性政治人物,似乎就是無法主打天倫之樂,婚家關係突然既是束縛,更是羈絆。不過,關於「身為女性」已經太多文章在寫,更多人拿英國Thatcher或德國Merkel來比擬她,甚至朴槿惠,我卻想,為什麼不能是冰島的Jóhanna Sigurðardóttir。

單身者的出線,或許也能形成另一種反動,除了non-male的性別外,不婚狀態可能是另一個層次的象徵性解放,希望之後也會有越來越多未婚、失婚、亂倫、多重伴侶的政治人物現身,弄不好毀棄派能因此獲得更多「婚家優勢」的「反證」經驗,光這點就足以讓我略過強打「夫人牌」的其他候選人了。

不知道為什麼,自己覺得很像反串文,但我真心是想寫反思文啊!朋友開玩笑提到:「我們已經有多重伴侶的,不過可能和你要的方向不大一樣就是了。」我卻覺得,若並不自豪,甚或引以為恥,則欠反動能量,只是「做一件事」罷了。另一方面,Stuart Kuo更直批「一切都是萬惡的傳統思想」。

與其說是傳統,不如說是保守,因為歷史上也是有若干「比現在開放許多」的時代,所以當今之正統並不一定是傳承接續而來,更有可能是「近代」新型統御治術的發明,或特定時期的單一思維之「復辟」。勇於改革的,總是被殺頭先,也不知為什麼越是進步的年代,心越是弱,革命的熱血情感似乎不見了。

不想改變,又怕被取代。說的好聽點說要維持良好傳統,實際上根本就是不肯面對新挑戰;這讓我想到Yen-Tung Lin的「新政治」,所以也有人認為「形式民主」基本上就是一種「摸頭政治」,抹滅了革命、抵抗的力道,但又能讓人們「誤判形勢」、「誤信」自己能改變或作主什麼。

在這個大前提下,除了確保「多元」價值、群體的存在之外,好像能做的真的很少,除非和平、秩序不再是共識,但那也要在特定時空才有可能發生,這絕非當代台灣能輕易實現的條件(不得不承認,我自己也不一定樂見,太怕死了)。

當走向開始導向奉行資本主義社會時,一切都用錢來當最主要衡量,就會導致一些錯誤的開端。當金錢本位思想過重時,一些本來會去堅守該有氣度跟本份的人,開始被考驗要不要繼續守著自己的位置,因為所要面對的是一些被扭曲的價值觀。

有些說看著新聞看著一些有錢人犯法無罪了,口說當然是說念念有詞,但心裡卻極度崇報拜,希望自己也是能像那種賣黑心也能有錢就判生,也不想清清白白的貧民一生。這般「價值觀」,必然不是超驗,卻全面地浸蝕所有角落,還是需要更多大刀闊斧的革命力量,至少「精神」要被發揮出來,怎麼做呢?(下面會引用Puma Shen跟黃哲翰這兩天在臉書上的po文。)

關注開票之最後還是「全面執政」了,第三勢力還是基進側翼(只是一個暗喻、一種spectacle,別誤以為是某政團)呢?雖然還算意料之中,怎麼反而開始有點擔心一些事(尤其是國會的部份),快證明我太杞人憂天;先來聽聽台灣首位單身總統little Yin的國際記者會:「只要我當總統,沒有一個人必須為自己的認同道歉」。

要解脫藍綠枷鎖還是需要一段時間,因此,還有許多值得觀察的事,且讓我們拭目以待。與此同時,一直想說說「關於民主」的什麼,但就是無法明確或清楚地表達,謝謝陳嘉銘在臉書上寫下的《2016台灣民主新時代》,太深入淺出了:2016的總統和立法委員選舉,反映了台灣社會這幾年來,中間結構民主品質的結構性變化。

    幾乎整個社運界、學運朋友、年輕人團體、親改革的學界、文化界、
    甚至連宗教界,都自行組織起來,直接或間接投入選舉。民主國家很
    少有這樣熱血的現象,台灣民主如此熱情是這二十幾年來辯證發展的
    結果,全世界愛護民主的人們都該羨慕地吞一口口水。

    台灣下一步的民主,必須站在已經發生的質變上,和「民主工具化」
    的親開明威權思維,持續搶回這些human consequences的民主意
    涵。我們還需要將民主平等尊嚴和情感,延伸到公共不喜歡看到的角
    落,病人、犯人、身心障礙者、家傭、工作場域等等。

    我們需要持續的解殖台灣各種社會關係中的主奴思維。我們需要有足
    夠好的保障少數的機制,讓老是輸給多數決的固著少數,例如原住民
    族,仍然有充分平等的最終控制權。

    民主對我們的要求很苛刻,民主要求我們對討厭的人、想要忽視的人
    、我以為和我無關的人,要產生民主同胞情感,要聽他們各種尖銳的
    批評和控訴,要和他們一起合作從事困難的共同民主事業,甚至要被
    他們統治。

    民主的本質何其艱難。即便我們把民主當作生活方式,我們很容易忘
    記民主的艱難,一旦忘記民主的艱難,民主真正的價值就失落了。台
    灣人民不斷面臨過去和現在所謂開明威權的競爭,一再被提醒民主的
    艱難,正因為這樣,我們也不斷試驗出民主對我們的未知價值。

    2016的台灣選舉,這麼多社會部門投入選舉的熱情背後,累積了這
    個島嶼短短二十幾年無數的民主考驗和體驗,讓我們好好珍惜它。

至於,黃哲翰的文字一直讓我聯想到Antonio Gramsci,其實我也不是一個民族主義者,也恰好是支持無政府主義的,所以對於「解放」的激情往往更甚「鄉愁」,在某種特定的氛圍中有時顯得不合時宜,卻又能「碰巧」呼應,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好似「進步」的論爭被收攏了,莫非是「打擊主要敵人」的邏輯?

總覺得,最後還是會有一定程度的危險,卻不是總能「說」得清楚。他自承,自己的政治關懷或許可被標榜為:無政府主義、生態社會主義、自由左翼,但一言以蔽之,只是想徹底貫徹人道主義、盡力消解一切權力的壓迫而已。
    
    在當前台灣,權力的壓迫最具體的形式,是經濟分配、勞權、環境、
    居住權等方面的壓迫。其根源是資本金權,上述這些壓迫是它運作的
    必然效應。

    此一資本金權,具體而言就是台灣與中國的政商聯盟。由於它主要市
    場與政治場域在中國、且雙方組成的比例懸殊,該聯盟的主導者當然
    是中國。

    此一結盟下的資本金權,一方面在政治的層級上壓迫民主憲政的運作
    、另一方面繼續結合並助長了長久以來技術官僚式的家長政治文化。
    
    因此我們還是一直有樁腳、有黑箱協議、有失能的代議、有一紙行政
    命令就能超越法律和憲法的權宜、有扭曲尷尬的主權行使;我們有對
    行政手腕與效率的迷信、而缺乏對左右政治原理的認識;有對道德人
    品的爭論與攻訐,而缺乏對人權、民主、憲政等原則的分判,並且轉
    型正義始終都被多數人理解為只是政治鬥爭的算計。

    這樣的政治文化,形塑了保守的意識型態,由於資本金權的壓迫將撕
    裂社會穩定,因此保守意識型態就作為潤滑油、麻醉劑,讓溫水裡的
    青蛙不至於反抗。

    此一保守的意識型態,在政治上表現為對家長式權威的傾慕,在經濟
    上結合了新自由主義的成見,在社會上則以漢人文化對長幼、男女、
    尊卑、族群等倫常想像來自我證成。

    因此,在意識型態的層級上,資本金權作為運轉的核心,它連帶地造
    成了性別、家庭與族群認同上的壓迫。這些意識型態上的壓迫,具體
    地回流到「中華文化」之想像所帶來的壓迫上,並且反覆加強了資本
    金權的運作。

    這也是為什麼這次參與選舉的諸保守政黨,無論其政策走向側重哪方
    面的議題,都擁有極其相近的政治意識型態與世界觀、並且一體連動
    的理由。

有了這個上層、下層建築的想像,文化自然與認同、金權都習習相關,而政治「權力/權利」成了相互替換的語言,因此「當越多人過得幸福、分享政治權力、不窮忙、不必被迫參與經濟的共犯結構、不必屈服於現實,這個社會自然就會越開放進步、越會聆聽他者的聲音、越注重文化、越關心人道問題、越不會拿尊嚴去向強國換口飯吃。」

黃哲翰在結論時談到,「重點始終都是:要面對如鬼影般跟隨著我們每一個人的、潛伏著要鑽入我們下意識中的保守意識型態的傾向,時時保持高度的自覺與警惕,然後永遠要貼近生活處境去觀察自己與他者、複雜與差異,以讓我們都時時都能像個『人』一樣行動,而不只是個信念的傀儡。」

類似的看法,卻得出不同解套的Puma Shen也提到了我們共同的焦慮:很多人應該會發現,自己同溫層的人都在投綠社盟,感覺綠社盟都可以選上總統了,為什麼走到外面的世界,支持的人還是那麼少?更不用說坐計程車、買菜的時候,跟對方提一下要支持某個第三勢力,都覺得有推廣不力之感?

    這正是我們的問題。因為大部分的人,都在忙。我的社會結構會造成
    很大部分的一群人在「窮忙」。在這個忙的過程中,是沒有那麼多時
    間思考的。這不是別人認不認識第三勢力的問題,也不是有沒有思考
    能力的問題,而是在這個結構下,太多人在「忙」,忙到只能消費既
    有的意識形態(例如藍綠與統獨)。

    所以這樣聽起來,首要之務,應該是要讓大家不要窮忙吧?這只對了
    一半。不要以為忙的人只是勞工階級而已,中產階級一樣忙,忙到沒
    有太多時間去思考政策對與不對的問題。

    所以如果我們妄想說用提高勞動環境,提高基本工資,就可以讓大家
    不用那麼忙,就有時間停下來思考,那其實沒有根本地解決問題,而
    且也會形成知識份子的傲慢。

    因為根本的問題,是人在「忙」的過程中,會逐漸建立自己的意識形
    態。也就是說,「忙」本身所追求的目的會影響到意識形態的消費。
    說更簡單一點,你在身體力行時,你會逐漸吸收在忙的過程中所生產
    的知識。在監獄、在勞動場合、在企業等都是一樣。

    窮忙的過程中,意識形態會逐漸地像打點滴一樣注入身體。所以我們
    該問的,是如果你要推廣一個意識形態的時候,你的「相對」或「敵
    對」的意識形態在哪裡?如何形成?如果你說你是左派,那麼你相對
    的敵人在哪裡?你說你要挺勞工、挺環保的時候,會跟你想推廣的意
    識形態「抵銷」、「抗衡」的意識形態在哪裡?是財團而已嗎?

    所以這就回到問題的根源,當台灣社會因為政府體制失靈而窮忙的時
    候,有什麼意識形態在忙的過程中注入你我的心靈?反全球化的人會
    跟你說是新自由主義,這個在台灣的版本有點變化,就是權貴資本主
    義,加上「天朝主義」。

    有「幫弱勢」、「推人權」這種道德制高點很簡單,但是要解消資本
    讓大家不窮忙比較難。要解消台灣這幾個大資本背後的意識形態更是
    大工程,要談左右,就先把國家與其意識形態建立起來,這樣大家才
    有時間思考。

    國家體制的正常化,從名稱、國旗、國歌這種形而上的切割,到立院
    席次、選罷、司法民主化,媒體監督等制度性的建立,以及到產業改
    變、既有資本解消、有效工會與知識的建立都是不可或缺的。

他的結論,則恰好是從上層建築下手,「要讓一個國家走上正常本來就是大工程,而最重要的是,沒有什麼政策是可以與國家正常化切割的。」相對於Puma Shen呼籲支持台聯基,黃哲翰支持的則是綠社盟。
    
    當然,綠社盟在面對經濟與環境壓迫的根源問題、也就是面對中國與
    台灣的權貴資本聯盟時,至今並沒有清楚的論述和主張,但綠社盟堅
    持的左翼信念,是與中華黨國的保守意識型態完全不相容的。

    如何清楚地貫徹立場,是他們往後的課題。此外,綠社盟這種從經濟
    面與社會面出發的方式,其實有個優勢:他們能爭取到傳統綠營的政
    治意識型態無法深入的鐵板區,有些支持他們的工會團體,原先就只
    會支持掐練動(國民黨)。這也讓我看到一種深入保守意識之鐵板區
    的可能性。

就這點而言,我的傾向或許更接近哲翰一些,但撲馬的分析仍有實益,再對照上面陳嘉銘對「民主的(再)想像」與Yen-Tung Lin對「(新)政治的寬容」,其實幾乎每個人都是用一種Marxist的觀點(或許加上Foucault、Bourdieu、Lacan,甚至 Gramsci、Žižek和Deleuze補充的影子)談「當代台灣」,帶點後結構、後現代的期許。

左到爆的尾崎崇實(Ozaki Takami)接連寫下的《「左翼」、「社運」對民進黨「全面執政」所賦予的「希望」,到底是指什麼東西?》、《我是共產主義者,我主張「第三勢力」各大山頭聯合起來》當然更深刻,也更Marxist;作為革命宣言,或許仍有「精神層次」的反動意義,但作為「看待」現實的參照,似乎就只能是manifesto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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